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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x狼孩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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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x狼孩乞兒

殿前答題, 雲疏月的位置靠前。

今歲正是嘉佑四十九年,今上自二十又二繼位,一去數十載, 如今卻已年過七十,是是實實在在自開朝以來在位最久的皇帝了。

雲疏月對皇帝並不陌生, 見了還會親昵叫一聲皇伯伯。

按年歲輩分, 本該喚聲皇爺爺才算恰如其分, 但今上早年間還是太子時, 和太子妃蒹葭情深,成婚數載卻沒能誕下一兒半女, 後來太子妃病逝,今上頗為神傷, 直到繼位後數年都未再擇選良家子充盈宮室,後來還是群臣看不下去, 直言後繼無人, 國祚不穩,連日諫言不斷, 今上方才妥協。

自此今上像是看開了一般,廣納後宮,不久就連連傳來喜訊, 大皇子早夭,如今的皇儲卻是二皇子,自小展露聰穎靈慧, 五歲時被立為太子, 其母也被擢為皇後。

因種種緣由, 太子年歲和雲疏月相差不大,只大上那麽一二歲, 如此雲疏月便也喚皇帝一聲皇伯伯。

筆墨紙硯發下,有沈而緩的腳步聲自身後由遠及近,太監公公一聲唱和,雲疏月跟著一眾舉子垂首伏跪,不多時,一截明黃紅線繡暗紋的袍擺自眼前掠過,經過他面前時略停了停,隨即晃動離開。

太監公公唱出報題,皇帝高坐臺上,一眾舉子或展目或凝眉,皆是執筆伏案作答。

雲疏月也不例外。

漏刻滴答,眾人擱筆,自有太監捧拾案卷送上,由內閣眾人一一看罷,交了三份奉至禦前。

殿內安靜可聞落針聲,只有輕微紙帛摩擦的簌簌聲,過了半晌,有威嚴而蒼老的聲音自上傳來。

是今上喚了答卷主人當殿捉對問策。

雲疏月很沈著,被點到名字時,從容從隊伍裏踏出,掀起衣袍前擺跪地行禮,皇帝招招手示意他起來,面上帶了微煦的笑,像一個和藹的鄰家大伯。

雲疏月便也起身擡頭,卻也不好過久直視天顏,犯了天威,目光只略一掃過,便微垂下眼,長身挺立於金碧恢弘的殿內,對所問之句從容作答,侃侃而談。

心中卻倏然一驚,袖子下掩蓋的手指不自覺捏緊了些。

剛才那一瞬而過的微光裏,他隱約瞧見……今上的面色似是,極為不好。一直被今上的威嚴所攝,不曾關註過面貌長相,他這時也方才驚覺,今上竟——

這般老了。

七十老翁,鶴發雞皮,臉上是擋也擋不住的疲色。

對答完畢,今上不乏交口稱讚,雲疏月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各色視線,他並不理會,只略垂著眼,脊背挺直站在那裏,得了話才從容重新退至隊伍中。

再輪到其他舉子時,遇到言之有物的,也略讚了幾句,被讚的舉子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挨過兩三人,今上似是沒了興致,言語間愈發簡短,常常只有一兩個諸如“嗯”、“尚可”之類的字眼。

如此過了十來個人,不過小半個時辰,今上一擡手,說了句什麽,蒼老的聲音裏染上了外露的疲色。

伺候的太監一手挽著拂塵,湊上前,小心問了幾句,便尖聲唱和,今日殿前問策捉對便算是止了。

沒能在皇帝面前露臉,不甘心之人大有人在,卻也只能一一退下。

雲疏月位次靠前,退出時便落在後面,順著人流往外退,出了大門時,他不自禁略微停駐腳步,往空洞寬大似乎要將人吞噬的宮門望了一眼,眉間略染了不明顯的憂色。

……只希望不要是他想的那樣才好。

殿試分兩天,第一天答題湊對,第二天才出結果,殿前傳臚,踏馬游街。

雲疏月帶著憂心回到雲國公府,正思索著待雲國公回來要問上一問,卻不料雲國公甫一進門,卻連夜帶來一條驚天消息——

今上病重。

白日裏尚且還在殿前和科來的舉子殿前捉對,威勢深重,不過一個白日,卻倏然病倒,如今竟是連床也下不得了,只能昏沈躺在床上,任滿院禦醫也束手無策。

昏黃燭火映在臉上,刻出半明半昧的陰影,雲疏月吃驚地微睜大了眼,去看自己的父親:“怎麽會、突然……”

雲國公面色晦暗沈重地搖了搖頭:“早有征兆,只是一直瞞著罷了……”

他嘆了口氣:“今上乃英主,但自繼位以來,滿打滿算,也快五十年了……”

五十年,足以將一垂髫小兒變作一白發老翁。

今上,他老了……

雲疏月看著窗外的夜色,高大的庭院觀景樹枝丫橫斜,大風刮過,吹得如鬼影繚亂,天際暮色沈暗似透不過氣。

他低喃:“風雨欲來啊……”

事實上,這場風雨比雲疏月想得還要來得迅疾而讓人不知所措。

卷成漩渦,讓所有靠近的人都無法深陷其中,無法逃脫。

以一種讓人啼笑皆非而又堪稱荒誕的方式。

皇帝病重,昏迷不醒,殿前唱臚只得延後。

卻不料隔日便從江南傳來急報,春雨連綿數月,堤壩決堤,洪水成災,急求盛京朝廷拿出章程賑災濟民。

這時候太子不得不臨危受命,代為攝政,在應對六皇子一派的針鋒相對的同時,還要擋下三皇子、五皇子的攪混水,同時總覽朝政,應對洪災險情。

南方水患太過嚴重,一封一封信件從東宮流出又流進,雲疏月也被捉了苦工,太子憂心憂民,仍舊眉心不展,嘴唇起了一排燎泡。

洪災最易引發疫情,太子最終還是決定親往南下救災,此時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他儲君的身份便如一塊定海神針,站在那裏,就可以讓南方深陷災情的百姓知曉,朝廷並沒有放棄他們。

無數幕僚勸他,君子不立危墻,如今皇帝病重,他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

但太子撐著桌案,一雙鳳眼亮如星火,直視眾人:“正因孤為國之儲君,才不能眼看孤的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孤生來在天家,享錦衣玉食,著華服豪車,皆是黎庶奉養,如今又豈能因t時勢、時局,便畏之懼之不敢往前,棄百姓於不顧?”

“且我有在座諸位能臣義士相輔,有父皇十年如一日之栽培,有朝中肱股之臣一心為國,又何懼宵小來犯?”

太子言語間,無不透露出強大的自信和睥睨,已然頗具為君風範,在場諸人垂首俯身,皆為止敬服,齊聲道:“臣等願傾力相陪!”

本是一場美談,大盛在年邁的君王老去後,本也可迎來一位盛世明君,但太子南下近兩月,斬貪官,破世家,賑災救濟,賢德之名傳頌天下,有擋住了一波有一波的刺殺陷害。

卻最終沒能鬥過天意,在回程途中,經過靜安寺,為皇帝祈福,卻遇上地龍翻山,被山石砸埋,屍骨無存。

在禦醫的努力下,從昏迷中醒來虛弱的老皇帝聽聞此訊,急怒攻心,更是在朝政殿吐出一口血,當場昏死過去。

悠悠醒轉過來,還來不及問好好修養身體,又有三皇子、五皇子鬧僵出來,拿出六皇子派系派人半路截殺太子,且自太子南下,縷縷暗中施加以陰謀詭計陷害的證據,而被太子斬於手下,拔出葫蘆帶出藤的一系列貪官汙吏,其中最大的貪官之首,便隸屬於六皇子即柳貴妃一派。

三皇子、五皇子口口聲聲稱,太子之死非是意外,乃是人為,這人,就是一向與太子針鋒相對胡別苗頭恨不得拉下太子自己上位的六皇子。

地龍翻身是真,太子之死是不是意外除了六皇子一派沒人知道真相,但縷縷構陷的證據卻確鑿萬分,六皇子一派再多狡辯含冤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老皇帝痛失愛子,也為兄弟間的自相殘殺而恨紅了眼,急怒之下將六皇子貶為庶民,幽囚在皇陵。

自此皇帝身體每況愈下,自知命不久矣,急切為這偌大王朝尋一個繼承人,可最滿意的傾心培養了十數年的太子卻死的淒慘,如今滿眼望去,除了那還未成人的稚兒,在年長的一眾皇子中,竟只有六皇子有那為君的頭腦心胸。

老皇帝閉了閉眼,他一生兢兢業業為君為國,絕不會讓這延綿數百年的大盛王朝斷在自己手上。

如此,只能對不起皇後了。

老皇帝下了決心,便不再猶豫,叫人去把六皇子放出來,趁著他還有些活頭,教一教他為君之道。

可他派去的人卻跌跌撞撞衣衫染血地回來了。

——和太子情分甚篤、視其如兄如父,又生性單純的四皇子,聽了六皇兄害死了太子的話,竟一怒之下,闖入皇陵,將六皇子刺死。受了刺激的四皇子自己也瘋了。

老皇帝一聽,再次大噴一口鮮血,厲聲下令嚴查,卻揪出原是三皇子、五皇子從中挑唆作祟。嚇破了膽的三皇子、五皇子互相指責,最後竟供出,六皇子派系確實派了人手截殺太子,但此非六皇子本意,有意放水,加上太子早有準備,並未得逞。

那地龍翻身,將太子當場砸得粉身碎骨,卻當真只是意外,他們不過是拿了證據,胡亂攀扯,就是看的老皇帝聽了太子慘死的消息一定怒火僨張,哀痛至極,需要個發洩的機會,根本不會容六皇子分辨。

且那些證據,本也是事實。

皇帝看了審訊條案,老淚縱橫,搖搖欲墜。

只強撐著將兩個兒子貶回封地,強令他們連夜動身,若是天明尚留在盛京,便以律令鎮殺。

三皇子、五皇子撿回一命,連夜奔逃且不說。

老皇帝受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卻是受不住了。

當天夜裏就病入膏肓,連夜召了幾位肱骨大臣,其中就包含雲國公在內。

彼時夜深更重,雲疏月正和雲國公在書房密談。

太子之死是誰也不曾想到的,接下來頻發的失態卻盛京如即將噴發的火山般,巖漿湧動。

對於太子之死,雲疏月自然也是極哀痛的,一是他視太子如友,一則是為失明主。

可他盛京的暗湧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老皇帝發落六皇子的事傳揚開來,太子得人心,無數盛京百姓唾罵六皇子弒兄狠毒,雲疏月卻並不覺得六皇子是這樣的人。

在他看來,六皇子本人其實更喜歡如他外公一般簡單的戎旅生活,而非陷入盛京這般權勢爭鬥,玩人心計謀,太子顯然更要拿手得多。只是出生如此,有一個被權欲迷昏了眼的母親,被裹挾著不得不爭罷了。

對於這個一向和自己針尖對麥芒,自己往左對方就要往右的六皇子派系,交手無數次,太子自然了解頗深,對這個六弟的脾性,太子也是知道一二的,私底下還說等以後他真到了那個位置,就遂了六弟的心願,讓他帶了他母妃去給大盛守邊關打蠻族。

但信是一回事,證據又是另一回事。確實拿不出證據證明六皇子的清白。盡管也沒有證據證明靜安寺一難卻是六皇子所為,但皇帝信了,那就是事實。

太子已死,雲疏月也不打算盲從自己的看法,但也不打算袖手旁觀,他還未入仕,便想著待老皇帝痛失愛子的悲痛緩轉,冷靜下來,再讓雲國公去游說一二,也不是未六皇子開罪,但大盛朝需要繼承人,其他皇子良莠不齊,唯有六皇子勉強能和太子比肩,至少得徹查清楚,而不是被三、五皇子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口舌便定了罪。

不成想,意外再次發生,六皇子被幽禁在皇陵,都能喪了命,且自由跟著外祖習武的六皇子竟會被文弱的四皇子給一劍賜死。

真是荒謬!

可再荒謬,事情也已經發生了,血淋淋擺在眼前。

雲疏月收到消息,連忙去尋了雲國公,深夜裏,雲國公也還沒休息,顯然也是被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給弄得心神不寧。

如今的盛京風聲鶴唳,便連竹弦和小狼崽,雲疏月都給禁錮在了府中,不讓他們出門。

父子倆不需多做寒暄,雲疏月簡單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正要問自己父親的看法,這時,卻有管家來敲門,雲疏月不得不終止話題,管家推門進來,卻說了一句:“老爺,宮裏來人了。”

燭火猛地跳躍一瞬,父子兩面面相覷,都有了不好的猜測,一時間書房安靜得滴水。

雲國公再也顧不上和獨子商討,猛得站起,匆忙披上管家遞過來的朝服,大步出了書房,直奔皇宮。

當夜,皇帝駕崩,臨死托孤,七皇子即位,雲國公為三位輔政大臣之一。

天明時分雲國公一身疲憊回來,撞上一夜未眠在院中等待的獨子,問及昨夜要說之事,雲疏月卻只搖搖頭,卻是不說了。

新帝即位不久,大赦天下,將一拖再拖的殿前唱臚給補了,邊關急報,蠻族來犯,於是派出六皇子外祖家柳老將軍並其子遠赴邊關,討殺蠻夷。

對糧草餉銀等資費一事,卻是敷衍塞責,不求甚解,聽之任之。

因前三甲是老皇帝之前點了,卻沒來得及唱出,因此雲疏月仍是狀元郎,唱臚那日,他一身紅袍,三枝九葉頂冠,踏馬游街,好不風流意氣。

前三甲是由皇帝點官職,一般不過三五日,都是入了翰林。可在家中等待的一月裏,身為頭名狀元的雲疏月卻和其他需得吏部審查派官的舉子一同被閑置,但除開他,榜眼和探花也沒落了官職,似乎也瞧不出什麽痕跡。

而這一月裏,邊關戰事有輸有贏,贏了不見賞賜恩寵,輸了卻不乏叱責降罪。整日流連後宮,與孌童廝混,政務甩手,朝堂一片烏煙瘴氣。

雲疏月再次找上雲國公,無人知他們談了什麽,只雲疏月從書房出來時,一向白皙如玉的頰邊泛著一層不正常的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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